文|张鑫
久仰泰山大名，却从未去过泰山。暑假的一天，刚刚硕士毕业的朋友邀请我当晚一起去爬泰山，这个邀约非常突然，我除了感到意外，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没想到我将和泰山在这样一种“说走就走”的旅行中相遇。
买好去往泰安的车票，我心里还是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能否登顶泰山。泰山为五岳之尊，著名的泰山十八盘我多多少少有些耳闻。上次爬山还是元旦时爬香山，香山香炉峰的海拔只有575米，与泰山比起来，难度自然很小。但转念一想，人生总要不断挑战自己，正是因为难度不断增加，战胜困难之后的成就感才会越来越强。爬山如此，人生亦然。
晚上八点多钟，我和朋友到达泰山景区的红门入口。在附近的餐馆饱餐一顿，为即将开始的强体力活动做好准备。晚上十点，我们进入景区，正式开始夜爬泰山的征程。正值暑假，泰山景区内人山人海，多是青春洋溢的中学生和大学生。夜晚，山区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之中，而山路上浩浩荡荡的游人队伍与周围的黑暗和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山路两侧有繁密的射灯，行人手上拿着手电，晃动的灯光仿佛夜色中跃动的精灵，它们汇聚在一起，将茫茫无边的黑夜撕开一道光明的裂缝。说笑声、加油声、喘气声、路边商贩的叫卖声以及不时传来的劲爆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泰山夜爬专属的奏鸣曲。
夜爬的队伍中少见老者，连中年人都罕见，只有稚气未脱、青春洋溢的学生。登顶后我才知道，前来看泰山日出的不仅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不过中年人多在下午爬山，登顶后在山上席地而卧，睡上一晚，第二天凌晨再早早起来观看泰山日出。年轻人本就精力充沛，熬夜更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说，通宵爬山反而有另一种趣味。
刚开始爬山时，身体很轻松，弥漫在心中的全是兴奋和刺激。入口处的路程也很平缓，大家说说笑笑的，笑声从山路上飘荡到林野之间。随后，山势逐渐变得陡峭，山路中遍布密集的台阶，身边同行人中开始出现轻微的喘息。不过好在起程这段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段平地，大家可以稍作放松。朋友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比渴望一段平地，一段平地就能带来如此强烈的幸福感。地势越来越陡峭，有的地方台阶非常窄，我们只能侧着脚往上爬。实在累了，就在路边找个石头席地而坐，休息片刻继续前行。
接近晚上十二点，我们终于到达中天门。看地图上的距离，走到中天门，基本上已经走了全程的一半，但后半程的攀爬难度明显增加，地势会越来越陡。前行途中，耳畔突然传来叮咚的水声，夹杂在鼎沸的人声里，仔细聆听即可辨别。我走到路旁往下一看，只见下方山泉流荡，水击山石，簌簌作响，山石上刻有“寒云”等题字。不远处有一座石桥，石桥中部题写“云步桥”三字。抬头仰望夜空，皎洁的月轮在云朵中穿行，月色洒在山石泉水间，正应了一处石壁上镌刻的“月色泉声”之境。山路上飘荡着喧嚣的人声，而山路外侧则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起伏的山岭在月色下勾勒出连绵的墨色轮廓。
前行不远处，便是五大夫松，此处有多个平台可供游客休息，古木枝条上系满了游人的祈愿牌，千万条鲜红的飘带簇拥在一起，尽管时值深夜，远远望去也很是壮观，像是古树身着华美的红袍，又伸展出巨大的臂膀。不断有虔诚的游客买来祈福牌，认真写下自己的心愿，精心挑选一处悬挂牌子的树枝，小心翼翼地用红飘带把牌子系到树枝上，再双手合十，默默地对着这牌子祈祷。五大夫松之后，便是极为著名的十八盘。
十八盘是泰山登山盘路中最险要的一段，据说共有台阶1600多级。夜色中的十八盘影影绰绰，看不见其陡峭的台阶，也看不见其拔地而起、直冲霄汉的壮观，举目远望只有拥挤的爬山人群和最顶点的山门状的灯光。朋友告诉我，最高处的山门就是南天门，登到那里，意味着我们就登顶了。十八盘的险峻名不虚传，刚步入十八盘，山路就明显变窄，本来就拥挤的人群集中到一起，道路两侧多有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游客，更加剧了这段险路的拥挤程度。爬到这里的游客，大都已经十分疲惫，许多游客索性手脚并用，身子前倾，双手扶地，可谓真正意义上的“爬”山了。南天门越来越近，道路也变得越来越拥挤，人们簇拥在台阶上，前面的人挪动一步，后面的人才能跟着挪动一步，我们爬山的速度也被迫降得很慢很慢。大家相互喊着加油，此刻原本并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爬山这件事而成为一起奋斗的共同体。
临近凌晨三点，我们终于抵达南天门。疲惫被登顶泰山的兴奋一扫而空，此前多次怀疑自己是否能成功登顶，这种怀疑终于被登顶成功击得粉碎。我想，夜爬泰山其实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看不见泰山有多高，也看不见山路有多陡，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脚下的每一个台阶，需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爬好脚下的每一个台阶。而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就在这样一种长时间的坚持中最终得以实现。
山顶上有很多人裹着厚厚的棉服席地而卧，想必他们是下午爬山登顶的。距离五点零五分的日出
还有一段时间，我和朋友坐在山顶的台阶上畅聊，山风吹拂，身体微凉，这是炎炎夏日难得的一份惬意。山下是泰安市的万家灯火，从山顶俯瞰城市，极似在飞机上俯瞰地面。《孟子》云：“登泰山而小天下”，其所形容的想必也是这种场景。
五点，日观台上已经挤满了观看日出的游客，许多游客通宵爬山，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一刻日出云海的壮观。五点零五，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太阳出来了！我顺着人们目光聚焦的方向远望，果然看到在苍茫的云海上出现了红彤彤的小圆点，此刻只有太阳顶部的很小一部分。周围的云层被太阳染成粉红、橘黄、橙红、粉黛等不同的颜色，层次极为丰富。太阳几乎是蹦着从云海中出来的，它似乎迫不及待地摆脱云海的束缚，迎来崭新的一天。很快，太阳的全部身姿出现在人们眼前，天空也被它染得金红。云海翻涌，像极了奔腾的波涛。观景台上有人举着硕大的红旗，近处的红旗和远处的红日遥相呼应，甚为壮观。
在回北京的高铁上，我们再一次遇到了爬山过程中所遇到的一位扛着红旗的男生。夜爬泰山时，我们遇见了三四个扛着红旗爬山的游客，高铁上遇见的这位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巨大的钢制旗杆无疑是爬山过程中沉重的负担，但我们爬山遇见他时，却丝毫不见其疲态。朋友主动前去搭讪。男生说，他是浙江工业大学的学生，近几日要爬遍五岳，泰山是他的第一站，接下来要前往大同去爬北岳恒山。我问他几年级，他说开学马上大二。大二，那刚刚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恰如初升的朝阳，生机勃勃，活力迸发，拥有充沛的精力和无限的希望。我和朋友夜爬泰山之后，只感觉浑身疲倦，而这位男生马不停蹄就要连续征服第二座高山。这种勇气、毅力、豪气和精力不得不让人佩服。拥有这种精气神的人，一定会拥有如泰山日出般绚丽壮美的未来。
（作者为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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