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斜桑拓影,风暖桔槔声。
〔清〕林光天《洪塘途次》
李海燕绘图
临近周末,一家杂志社财务余和手机里的“最爱走村”微信群活跃度明显上升。这个周末去何处?哪些人有空去?在哪集中出发?讨论很是热烈。走村,指的是悠闲地漫游乡村,领略最真实的乡村样貌和生活情态。目前福州光是国家级、省级历史文化名村、传统村落,总数就有近200个,这些正是余和他们走村的重点。
长乐潭头龙峰山麓的二刘村,一座二三十米长的不起眼的石板桥横跨溪流。余和做过功课,知道不可“以貌取桥”:这桥始建于北宋,明清时期重修过,桥首石碑“云龙桥”题刻则是南宋探花张镇的手笔。走在这古朴的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流水,让人自然而起“逝者如斯夫”的感慨。闽清三溪乡上洋村地广人稀,山峦连绵起伏,森林遮天蔽日,溪流欢快奔腾,野花五彩斑斓。更妙的是白岩山天然岩景数不胜数,据说有108处之多。余和来过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感悟。
余和说,村落走多了,往往会发现许多雷同的元素,比如一株古树、一湾清流、一道小桥、一盘石磨、一座牌坊等等。龙眼树的矮枝上几只老母鸡在打盹,田垄边上有山羊忽地“咩咩咩”地叫起来,引得远处黄牛“哞”的一声回应,这些场景常常唤起自己对于老家的童年记忆。走村欣赏风景感悟人生,化作了生活的松弛感。
有个伙伴在车上吐槽儿子的“叛逆行径”,一脸嫌弃状如“汉贼不两立”。可到了村里,他就特别关注农舍和村民,一路打听有没有土鸡土鸭可买,说是儿子处在变声期,天天扯着一副公鸭嗓瞎嚷嚷,正需要好好滋补滋补。余和在调侃伙伴的同时,却也在心里长叹一声:中国式父母的生活滋味,全在这里了。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看看风景,只是走村的基本款。进阶版的走村是有特定目标的,主要是为了长知识。
媒体人陈翊若参加的是探访古建筑的走村团队,跟着有专业知识的人,细细地探访庄寨、祠堂、庙宇、古塔的结构、样式,琢磨各类梁柱瓦脊的区别。她说,每次走村都会让她感慨“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古厝的屋顶结构,如庑殿顶、歇山顶、悬山顶、硬山顶什么的,现在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知识也让她在编发稿件时纠正了不少原稿错误。
陈翊若喜欢在古厝中找村民闲聊。听他们攀讲祖上的光荣历史,看他们扳着手指头数一数村里出过多少大人物,“守护传统文化的根与魂”这句耳熟能详的话语原来如此具象。最让这个团队自豪的是,他们在走村中曾为保护一片老街区出过大力,村里人将他们当成了“荣誉村民”。逢年过节,村里办乡宴,都会热忱地邀请他们赴宴。
闽都文化爱好者穆睦走村已有10年了,爱走古道,探访考察古厝、古桥、古塔等古迹,查寻鉴读摩崖石刻,可算是走村的高级版了。他说,走村像是户外运动,也像是旅游,还像是考古,但都不那么正儿八经,更像是兼具三者优点的说走就走的随性玩乐。走村并非漫无目的,出发前总要做一些功课,确定一下探访的目标,规划一下线路,但结果却像是开盲盒,有时收获满满,有时颗粒无收。而乐趣也正在这里,因为全程都有悬念。
他曾经在南屿高岐村一座小庙的柱联上,赫然发现谢葆璋的题款,惊喜地叫出来。同伴一愣,也会意过来了:这谢葆璋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冰心的父亲,担任过北洋政府的海军次长。那个小半天里,伙伴们将自己肚子里关于谢葆璋的知识点搜了个遍,有的临时搜索资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一回,穆睦去闽侯荆溪港头村,想寻访文献记录中的一块“凤山书院碑”。港头有八个自然村,找碑犹如大海捞针。经过连头自然村时,他瞥见一厝前坐着个埋首读报的白发老人,便停车询问。不料老人一听,比他还高兴,说了一句“你问对人了”,就主动起身带路。老人从外地退休回乡养老,也热爱乡土文化,在此不经意间结识同道中人,两人都兴奋不已。
有了老人当向导,穆睦不仅找到了“凤山书院碑”,还附带发现了两座明墓、一块明万历墓道碑、一座名为佛顶寺的古寺,还有一块摩崖石刻,上面刻着“加定丙子植此三榕”。穆睦认为,此处“加定”的正确写法应该是“嘉定”,系南宋宁宗的年号,这是他所见的最早的有关种植榕树的石刻。
走村,其实就是走读大地。脚步所及,触摸山水诗意,探访吉光片羽,钩沉佚闻掌故,无一不是情绪价值拉满的人生历程。(边缘)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