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日的午后,阳光轻洒在金黄的叶子上。我和郭郭驱车来到银滩湿地公园时,正赶上一天中最慵懒的时光。脚下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时光在细语。抬眼望去,湖畔的杨柳早已褪去青翠,换上一身金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片叶子都镶着阳光的金边。
我们沿着蜿蜒的小径慢慢走着。湖面像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倒映着对岸错落的楼宇,还有那一片片金黄的芦苇丛。几只野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自在游弋,时而扎个猛子,留下圈圈涟漪。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背上,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享受这份秋日的馈赠。
长椅摆在湖畔最向阳的位置,另一头坐着一位老人。见我们坐下,她微微侧过身子,眼角漾起细密的纹路:“还没退休吧?上班忙碌的日子真好。”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些许沙哑,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
我转过头,看见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深蓝色的外套洗得有些发白,却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我们还羡慕你们退休后自由自在的生活呢。”我笑着回应。
老人轻轻摇头,目光投向湖面那群嬉戏的野鸭:“退休是自由,可也太自由了。”她顿了顿,指着湖心,“每天早晨,我从家里走到这儿,坐在这看鸭鸭;中午吃过饭,又来看鸭鸭;傍晚再来时,连鸭鸭都认得我了。”说着,她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你看,我和女儿视频时,背景永远是这些鸭鸭。”
视频里,她的笑容依旧,身后是波光潋滟的湖面,几只野鸭正在水面上划出细长的波纹。就在她说话的当口,一群野鸭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给这静谧的午后添了几分生气。

阳光照在背上越发暖和了,这暖意让我忽然想起去年在北海休养的日子。起初,每天在公园里散步是种享受,可三个月后,同样的景致,同样的路线,那份闲适渐渐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单调。我忽然懂得老人话里的意味——自由若没有边界的约束,反而成了另一种囚笼。
“偶尔也出去走走。”老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上个月去了趟江南,回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年纪大了,长途跋涉反倒成了负担。”她说着,轻轻捶了捶膝盖,那动作里带着几分无奈。
郭郭倾身向前,语气里满是向往:“我们可羡慕你们有这么多时间了,特别是淡季出行,不必人挤人,那才叫旅游呢。”

老人只是笑着摇头,阳光在她花白的发间跳跃:“十八岁的梦想,六十岁再去实现,味道早就不同了。”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像是透过眼前的湖水,看见了遥远的往事,“什么叫‘诗酒趁年华’?就是要趁着还能跑得动的时候,去看想看的风景。”她转向我们,眼神恳切,“不要等退休,更不要等以后。”
这话说得我们心头一震。这些年来,我们确实总是在工作的间隙挤出时间四处走走。不是不知道累,只是隐隐觉得,有些风景,现在不看,或许就永远错过了——不是风景会消失,而是看风景的心境会改变。
老人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年轻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我和老伴总说,等退休了,要一起去西藏,去新疆,去看所有没看过的风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的木质扶手,那上面的漆已经有些斑驳。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们以为她不会再说了。湖风轻轻吹过,带来芦苇的沙沙声。
“他今年春天走的,才六十六岁。”老人的声音忽然哽咽了,“我原以为退休后能陪我很长时间……”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那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年轻时总在忙,想着退休后有的是时间。可真等到退休,他的身体又不行了。我在病床前陪了他三年。”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现在和女儿住在一起,可她有她的工作。大多数时候,还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和这些鸭鸭作伴。”
我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静静地听着。远处,一群候鸟正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它们的影子掠过湖面,转瞬即逝。我突然明白,她说的“上班时的忙碌也是一种充实”,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那些被我们抱怨的忙碌日子,在有些人看来,竟是值得羡慕的时光。

夕阳西斜,湖面泛起金色的波纹。我们起身告辞时,老人还坐在长椅上,身影在斜阳里拉得很长。她朝我们挥挥手,又转过头去,继续望着湖面出神。那群野鸭还在原来的地方游弋,仿佛这一整个下午都不曾离开。
返回的路上,我和郭郭都沉默着。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星辰。我想起老人最后说的话:“要珍惜眼前人。”这话轻飘飘的,落在心上却有千斤重。
银滩的秋色依旧很美,金黄的芦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与这个午后作别。但我知道,这个午后的对话,会像一枚书签,永远夹在我记忆的书页里。它在提醒着我们:所谓向往的生活,或许不在遥远的退休之后,而就在当下——在每一个还能奔跑、还能感受、还能相守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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