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穿过太行山的蜿蜒山路,导航在“龙耳山”的标识处停下时,眼前的大云院实在算不上起眼——红墙斑驳,山门朴素,若不是门楣上“大云院”三个字透着古意,很容易把它当成山间寻常的小庙。可谁能想到,这座藏在平顺县西北的寺院里,藏着中国建筑史上的“活化石”:不仅有仅存的五代原构大佛殿,殿内东壁还留存着全国唯一的五代寺观壁画,连院中的七宝塔,都是用青石刻就的五代印记。
沿着碎石路走进寺院,最先看到的是清代重建的山门和厢房,朱漆褪色,瓦当蒙尘,倒也透着几分岁月的温润。听守寺的老人说,康熙三十一年那场暴雨引发的山洪,几乎冲毁了寺里所有木构,唯有大佛殿像被时光护佑般幸免于难。如今我们看到的三佛殿、东西厢房,都是后来按清代形制重修的,唯有那座大佛殿,还保持着五代后晋天福三年(938年)初建时的模样,一立就是近千年。
站在大佛殿前,最先被它的规制吸引。歇山顶的屋顶微微起翘,像展开的羽翼,虽没有故宫太和殿的恢弘,却透着股沉稳的力量。面阔三间、进深六椽的体量不算宏大,可檐下那14根檐柱却藏着巧思——它们并非笔直挺立,而是微微向中心倾斜,老人们管这叫“侧脚”。后来查资料才知道,这种设计是为了增强建筑的稳定性,让整个大殿在风雨中更坚固,没想到在五代的木构里就有如此精妙的考量。
凑近细看檐柱之上的阑额与普拍枋,更是让人惊叹。普拍枋是架在柱头上连接檐柱的构件,而大云院大佛殿的这组,竟是中国现存木构建筑中使用普拍枋的最早实例。历经千年,木材虽已呈深褐色,纹理却依旧清晰,阑额与普拍枋的衔接处严丝合缝,没有一丝松动,仿佛还是当年工匠刚完工时的模样。抚摸着木构上的包浆,指尖能感受到岁月的温度,仿佛能触摸到五代工匠的匠心。
最让人着迷的是檐下的斗栱。双杪五铺作的形制,在阳光下层次分明:第一跳偷心(即跳头上不置横栱),第二跳计心(跳头上置横栱),令栱上承着替木,再稳稳托住撩檐槫与角梁;转到斗拱里侧,又是三杪偷心造的样式,耍头恰好对应里转第三跳,每一个构件都像精密的齿轮,咬合在一起,撑起了大殿的屋檐。要知道,五代十国只有短短五十载,战火纷飞中能留下这样规整的斗栱结构,已是难得,更别说它还完整保留着当时的营造手法,简直是研究中国古代建筑的“活教材”。
走进大佛殿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开阔许多。抬头看梁架,四椽袱对乳袱通檐架构的设计,搭配三根立柱,既节省了木材,又让殿内没有过多遮挡。更惊喜的是梁架上的驼峰——那些支撑梁枋的构件,竟有8种不同规格,有的刻成莲花状,有的雕成云纹形,还有的保持着木材的原始肌理。在同期的木构建筑里,这样丰富的驼峰样式极为罕见,可见当年建造时,工匠们不仅追求实用,更在细节里藏着对美的追求。
殿内东壁的“维摩变相”壁画,才是真正的“国宝级”存在。这是中国现存寺观中唯一的五代壁画遗作,虽然部分画面因岁月侵蚀有些模糊,可依然能看出唐代画风的神韵。画面里的人物面相圆润,肌肉丰盈,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乐舞伎广袖长裙,裙摆像被风吹起般飘逸,姿态柔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翩翩起舞。壁画的色彩以朱砂、石绿为主,虽历经千年,红色依旧鲜艳,绿色仍显温润,尤其是人物衣纹的线条,流畅得像是用毛笔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滞涩。站在壁画前,仿佛能穿越回五代,看到工匠们手持画笔,一笔一画勾勒出这动人的场景。
从大佛殿出来,院中的七宝塔静静立在角落里,同样是五代的遗存。这座塔通体用坚硬的青石打造,原设七级,如今仅存五级,却依旧透着庄重。塔基是八方形的,覆盆式莲花池瓣底座上,雕刻着神兽与力士,神兽怒目圆睁,力士肌肉虬结,每一处雕刻都力道十足;束腰处刻着伎乐人,有的手持乐器,有的翩翩起舞,姿态与壁画中的乐舞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青石经过千年风雨的洗礼,表面已有些风化,可那些雕刻的细节依旧清晰,能看出当年工匠的精湛技艺。
守寺的老人说,五代十国时期天下大乱,短短五十年里政权更迭频繁,能留存下来的历史遗存寥寥无几,而山西却保存了三座这一时期的木构建筑,大云院的大佛殿就是其中之一。想想也觉得神奇,这座藏在太行深处的寺院,躲过了山洪,避过了战火,把五代的木构、壁画、石塔完整地留给了千年后的我们,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护着中国古代建筑与艺术的珍贵记忆。
离开大云院时,夕阳正透过大佛殿的窗棂,照在东壁的壁画上,给那些千年的人物镀上了一层暖光。回头望去,寺院的红墙在太行山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大佛殿的歇山顶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可那些藏在木构里的“侧脚”“普拍枋”,壁画里的“维摩变相”,石塔里的“伎乐人”,却深深印在了心里。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对这些藏在深山里的古建格外着迷?它们不像热门景区那样人声鼎沸,却在沉默中藏着最珍贵的历史。如果你也喜欢探寻这样的“小众国宝”,不妨来太行深处的大云院走走,看看那座五代原构的大佛殿,摸摸中国最早的普拍枋,再驻足欣赏东壁的五代壁画——或许你也会和我一样,在某个瞬间,与千年之前的工匠隔空对话,读懂那些藏在砖石木画里的,属于五代的辉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