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铁西郊线香山站出来,沿着买卖街往深处走,八百多米的路程里,市井烟火渐渐被山林清气取代,直到红墙灰瓦的轮廓在浓荫中浮现——这里便是藏在香山公园深处的香山寺,一张10元门票,就能推开这座跨越八百年的古寺山门。旺季里,清晨六点的晨光刚漫过山头,寺院就已敞开大门,直到傍晚七点半才闭馆,足够让人把前街的烟火、中寺的庄严、后苑的清幽,一一装进眼底。
站在寺前的知乐濠边,最先被吸引的总是池畔那些雕刻精美的石栏。池水引自双清泉,澄澈得能看见水底的游鱼,乾隆当年见鱼儿自在浮沉,便借《庄子·秋水》里“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典故,给这放生池取名“知乐濠”。更让人好奇的是石栏上的图案:本该象征皇权的龙纹乖乖待在下方,凤纹却昂首挺胸居于上方,“凤上龙下”的布局打破了常见的规制,有人说这是乾隆为讨好母妃特意设计,也有人猜测是工匠偶然的疏漏,如今只能对着这些磨损的雕纹,在心里编织着属于清代皇家的隐秘故事。
拾级而上,接引殿与天王殿之间的两株古松突然挡住去路。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枝桠向天空舒展成巨大的伞盖,浓荫几乎遮住半片庭院——这便是金代种下的“德法松”与“听法松”,算下来已有八百多岁。乾隆当年见它们枝干苍劲,像在静静聆听佛法,便借“顽石点头听经”的传说为其命名。伸手触摸粗糙的树皮,指尖能感受到深深的纹路,那是金、元、明、清四朝风雨刻下的印记,仿佛能听见松针在风中簌簌作响,诉说着寺院初建时的模样:金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它初名永安寺;元代更名为甘露寺;到了清代乾隆年间,皇帝大手一挥,扩建出前街、中寺、后苑的格局,还御赐“大永安禅寺”的匾额,将它列为静宜园二十八景之一,那时的香山寺,该是何等的金碧辉煌。
可这份辉煌没能延续太久。1860年,英法联军的炮火撕开了寺院的山门,殿宇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1900年,八国联军再次劫掠,连残存的木构都没能幸免。如今在中寺的庭院里,还能看见当年遗存的痕迹:大雄宝殿前的石屏上,乾隆御笔的文字与绘画虽已有些模糊,但一笔一划间仍透着帝王的气度;不远处的《娑罗树歌碑》,碑身布满裂纹,却依旧稳稳立在基座上,仿佛在倔强地守护着这座古寺的记忆。直到2012年,一场持续五年的修缮工程启动,工匠们依据清道光年间的档案,一点点复原了买卖街的石刻、圆灵应现殿等建筑,那些在战火中消失的轮廓,才终于重新在山间浮现。
穿过中寺的殿宇,后苑的“眼界宽”门坊突然出现在眼前。推门而入的瞬间,视野豁然开朗:薝蔔香林阁、水月明空殿、青霞寄逸楼三座建筑顺着山势层层递进,朱红的廊柱在绿树间若隐若现,两侧的长廊像两条蜿蜒的巨龙,顺着山坡向上延伸,廊下的彩绘虽为新修,却复刻出清代的繁复纹样。走在长廊里,脚下的台阶时缓时陡,身旁的山石嶙峋层叠,偶尔能看见几株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古树,枝桠斜斜地伸向天空。站在水月明空殿的台阶上回望,整个后苑的景致尽收眼底,山风穿过楼阁的窗棂,带来阵阵松涛声,让人忍不住想起乾隆当年在此登高望远的场景——或许他也曾在某个黄昏,看着夕阳把殿宇的影子拉得很长,感叹这“眼界宽”的名字,果然名副其实。
前街的热闹与后苑的清幽截然不同。这条在静宜园时期由太监、宫女乔装经营的街道,如今虽没有了当年的店铺,却依旧能想象出昔日的景象:宫女们穿着民间服饰,在铺子里摆放着胭脂水粉、小玩意儿;太监们学着小贩的腔调吆喝,逗得皇家子弟哈哈大笑。乾隆皇帝或许就曾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听着市井的喧闹,尝着民间的小吃,暂时卸下帝王的重担,享受片刻的自在。如今走在复原后的买卖街上,脚下的青石板被游人磨得发亮,两侧的建筑虽新,却透着老北京的韵味,偶尔能看见几位穿着汉服的姑娘走过,衣袂飘飘间,倒让人有了几分穿越的错觉。
夕阳西下时,香山寺的檐角被染成了金色。站在山门前回望,这座依山而建的寺院,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严整中透着灵动。从金代的古松到清代的御碑,从战火中的残垣到如今的复建殿宇,香山寺就像一本被反复修订的书,每一页都写满了故事。只是偶尔会想,那些在修缮中复原的建筑,是否真的能完全重现当年的风貌?那些“凤上龙下”的石栏、八百岁的古松,又还能守护这座寺院多少年?或许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们站在这里,触摸着历史的痕迹,能感受到那份跨越千年的厚重与温柔,这便已是香山寺最珍贵的馈赠。#波仔聊古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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